作者：Bishop
2024春节档电影，正在各大院线如火如荼上映中。
大年初一，首日票房就报收超13亿元。
（猫眼专业版2月10日报收票房）
随手打开豆瓣，本来想为选片买票做个简单的“背书”，却发现：呵！吵翻天了！
贾玲导演的《热辣滚烫》以及她本人“暴瘦100斤”的话题早已冲上热搜，网友们更是吵得不亦乐乎。
正方选手认为主创为电影成功减肥，这件事本身就非常的励志，而“靠瘦身当噱头”绝对是欲加之罪。
反方则认为“减肥还保密”，一直在过度营销，铜臭味十足。
现在的网络愈发魔幻了，贴着各种标签、戴着有色眼镜、怀揣恶意成见，可能连电影还没观看，关注的也并不是作品本身，就直接来了个低分评价。
事后满意地咂咂嘴，“扬眉吐气”般地自嗨一番。
过年的喜庆气氛似乎也并没有平息更多的戾气，人们纷纷感慨“年味”变淡的背后，是越发严重的精神空洞与无所依托。
而今天要讲的这部电影，其实已经早在30多年前就探讨了这样的问题。
如今再看，依然是感慨颇多。
尤其是在过年期间，非常的应景，因为这部电影就叫《过年》。
《过年》
The Spring Festival
这部1991年上映的电影，在“过年”这个题材上，实际上是比冯小刚的《甲方乙方》（1997年12月上映，大陆首部真正意义上的贺岁片）还要古早的“贺岁片”。
尽管彼时还没有贺岁档这一概念，但豆瓣8.9的评分，确实是历年在春节前后上映电影中的口碑之最。
只不过，《过年》的“贺岁”有些另类，电影中直指时代和家庭的现实之痛，更像是一种“反贺岁”的黑色幽默。
01
荒诞的闹剧
影片一开始，白皑的雪和红彤的福字，以及热闹的年前大集，简单地几笔白描，就烘托出了东北过年的气氛。
与外面的热闹形成反差的是老程家此时的安静。程父（李保田 饰）赶在腊月三十这天，从外地打工归来。
程母（赵丽蓉 饰）也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。
年夜饭也只能老两口独自享用，生养的5个儿女，在除夕这天，一个都没回来过年。
不回来就不回来吧，程父回想起去年此刻的“腥风血雨”，仍然心有余悸，今天这顿饭虽冷清倒也吃得踏实。
这里已经交代出在这个家庭中，亲情关系的紧张程度。也为后面埋了伏笔，去年都能“人脑打出狗脑”，今年能强到哪去呢。
可这也触及了程母的伤心事。
不得不说，赵丽蓉老师在这部电影里贡献了神级的演技，仅这几秒钟的镜头中，把那种因子女们不回来过年而产生的伤心、失望、幽怨，但又怕自己的情绪太过让老头更难受，听到老头说“咱们俩也能过个热闹年”，马上又强颜欢笑的矛盾心理，刻画得淋漓尽致。
甚至没用一句台词，就已经是对一个慈祥心软、爱子女、心疼丈夫的老母亲形象进行了完美的诠释。
程父拿出在外打工攒下的8000元钱，慰藉老伴——子女们指望不上，老头子挣钱给你花。
这让程母整晚的忧郁情绪达到了临界值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赵丽蓉也凭此片获得第4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，这是中国影史上第一次在国际A类电影节上夺得“影后”的奖项。
1991年的8000元，绝对是一笔巨款了。老两口可能没想到，这笔辛苦攒下的“财”到了第二天居然成了“灾”。
第二天，大年初一，老程家的子女们纷纷回来拜年了。
原本冷清的房间瞬时变得热闹非凡，子女们给爹妈拜年，一个个粉墨登场，微笑、寒暄，又各怀心事。
初一晚上的家宴开始了，这是整部电影的高潮部分。
好不容易凑齐的一家人，本应是阖家欢乐，共叙天伦，可这顿饭却吃得夹枪带棒，剑拔弩张。
小儿子（梁天 饰）先跳出来，来了个婚礼募捐。
无业的小两口，结婚的费用都指望着全家的赞助呢。
二儿子（胡亚捷 饰）看不过弟弟如此啃老，现在还要揩全家的油，马上内涵了起来。
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，在饭桌上吵了起来。
积攒多年的怨气一泄而出，兄弟之间的那点埋怨和嫉妒终于不再藏着掖着，摆上了过年的餐桌。
见此情景的程父，转身出屋，回来时奉上了一道“大菜”。
知子莫若父，白天的种种言行，让这位老父亲早已看穿了这些男男女女心里的小九九。
回家来，都是伸手要钱的，等了一天，不就是等着晚上这道“大菜”呢吗。
没这8000元钱，还能凑齐这一桌子的孝子贤孙吗？
8000元钱，是子女们垂涎的“菜”，是程父在外打工辛苦大半年攒下的“财”，也成了割裂亲情的“灾”。
接下来发生的事，仿佛就像往滚热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，让这个过年的夜晚彻底陷入了荒诞的癫狂。
屋外，大女婿（葛优 饰）出轨的事败露，小儿子替自己大姐出头，扭打成一团。
屋内，一向懦弱窝囊的大儿子（六小龄童 饰），面对掉进钱眼、不知羞耻，想方设法搜刮父母钱财的大儿媳妇（丁嘉丽 饰），借着酒劲，终于爆发。
闹剧过后，杯盘狼藉，一地鸡毛。
过年，就像这大衣柜的镜子，照出了亲情的冷漠，人性的贪婪。去年被砸坏一角的镜子，今年又被砸碎了，明年呢？
02
出走与依赖
在饭桌上，二儿子对自己弟弟的讥讽，当然也有他的资本。
二儿子是在读的研究生，是这个家里文化最高的，而女友（谭晓燕 饰）也是高干子弟，似乎前途一片光明。
刚进家门时，拜年，给二老送礼物，流程井井有条。
步入正题，开始要钱时却遭到了程父的回怼：研究生儿子，你想去南方做社会调查——实则是游山玩水，先研究研究你爹我吧。
程父这个角色是影片中的“吐槽”担当，金句频出，还有比如毒舌点评“计划生育”应该早点实行。
其实这也是那个年代，东北家庭中男性长辈的典型形象。
有话就不好好说，粗声大气，颐指气使；承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，在家庭中既有父权的威严，也有年岁增加之后对子女无法掌控的无奈；看似刻薄寡情却有时又透出狡黠的幽默。
《过年》这部电影距今年代虽久，但在人物刻画上却堪称现象级的标杆。
小儿子，无业游民，平时就和父母同住，并且表示婚后还要继续在家“伺候”父母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。
影片中有个细节，除夕当晚，程父给老伴拔罐，问她自己不在家时老毛病犯了怎么办，程母回答：忍着呗。
这就说明，小儿子表面上说得好听，但是实际上对老母亲是疏于照顾的。
程父不允许小儿子和女友（马晓晴 饰）白天同床补觉的时候，小儿子女友嘀咕了一句：老封建。
当程父问及做社会调查公家给不给报销费用的时候，二儿子嘴角露出了一抹难掩的轻蔑的笑。
这句“老封建”和这抹笑一样，都是子女们在精神上的出走。
他们已经觉得父母不能理解自己，也不能理解这个时代，我和他们已然完全不同，已经有了更适合潮流的精神世界。
可是这貌似独立的主观意识，又伴随着经济上的依赖。支撑起年轻人精致的、冠冕堂皇的、优越感十足的精神世界的物质基础，终究是父母的钱。
父母如果靠不上，就得靠家里人，靠姐姐、姐夫。
难怪小儿子一直补觉，谁来了也不care。可一听到二姐二姐夫回来了，马上招呼自己的女友起来，打了鸡血般的热情洋溢。
在他们看来，二姐就是这个家的“财神爷”，恨不得供起来。
如此辛辣的讽刺，放在当下，仍很合时宜。
03
女性的悲情
老程家有两个女儿，其中二女儿（史兰芽 饰）和二女婿（申军谊 饰）靠着吃苦耐劳，已经事业有成。
此番过年回家，是二女儿私奔离家多年后第一次面对父母，也想趁机祈求得到谅解。
中国人的农历新年，就如同《教父》中西西里人在女儿的婚礼上不能拒绝任何人的要求，一句“大过年的”似乎成了修补情感的最佳良药。
事实上，真正得到程父原谅的原因无外乎两个，一是如今两人日子过得富足踏实。
第二个原因是，二女儿怀孕了。
从程父的“我没有这个女儿”到阖家欢乐大团圆，戏剧性的转变背后，是父母对子女亲情中的无原则的谅解。
影片中的只言片语，其实可以察觉当初为什么程父不同意二女儿和二女婿在一起，因为二女婿比自己女儿大了八岁，当时也没什么正经工作，无父无母，家庭条件不好。
有“无原则的谅解”，就会有“无底线的嗔怒与控制”。
仍然是“为你好”的家庭戏码，这就是父权家庭中女性角色的悲情之处。
程母比程父在年龄上也大了八岁，可这事到了女儿身上就不被允许了，横拦竖挡，最终女儿愤而私奔。
如今又“母凭子贵”，稀里糊涂地认下了这门亲事，矛盾虽然表面得到了和解，可是谁又能保证未来不会是暗流汹涌。
而程家的大女儿（王丽云 饰）境遇则更加悲惨。
大女婿在外面拈花惹草，胡搞一气。回过头还CPU媳妇不要孩子，怀孕了就去做人工流产，稍有不从就拳脚相加。
而大女儿有苦不知道向谁说，表面上还得体体面面地和丈夫回家给父母拜年。若不是当晚小三的母亲找上门，恐怕还不会跟母亲哭诉自己的种种不幸。
程父絮叨家里子女的脾气秉性的时候，说大女儿“囊”。
被自己丈夫欺负成这样，确实够窝囊的。
可是，大女婿的丑事被揭穿，不仅出轨，居然还对小舅子的女友动手动脚，这已经是一个家族里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了。
得知真相的程父和大女婿说什么呢？
没有质问，没有指责，甚至没有为自己女儿出头的意思，只是淡淡地表示有事回家说吧。
顾忌的还是所谓的体面，而大女儿“窝囊”的真正原因，不就是这种扭曲的“体面”催化而生的吗？
晚宴刚开始时，程父已经说了一个关于“家庭”的论调。
子女与父母的家庭关系脱离，这是人在成长过程中社会性的必然，可是“分”出去，不代表就不存在亲情的纽带了。
如果亲情随着这种家庭实体的分开也完全解体脱钩，父母与子女之间没有了真正的关心和爱护，只剩下客气冷漠的血缘关系，那么，“一切向钱看”也就很好理解了。
这或许也应该是从影片中得到的，关于“为人父母”的反思。
争吵过后，大女儿也离开了父母家，回了自己家。连自己娘家都已经不再是最坚强的后盾，不再是可以暂避的港湾，不“窝囊”才奇怪呢。
04
时代之殇
大过年的，其实并不想说这些沉重的话题。
中国人过年最讲究体面、团圆。纵有万般无奈，也需在美好佳节之时被小心地粉饰隐藏。
可是总架不住几杯酒下肚之后，酒酣耳热之际难免情绪宣泄，“怨”从口出。亲戚之间的家长里短，猜忌不忿被抬上桌面。这样的场景，相信很多人都深有体会。
大鹏导演的《吉祥如意》，内核上也与本片类似。家族中的老人过世，生病的三舅由谁来照顾，马上成了其他兄弟姊妹在酒桌上讨论的中心问题。
（电影《吉祥如意》截影）
很快，讨论变成了争吵，谁都不愿意揽过这个苦差事。都在为自己邀功，进而互相埋怨，推诿。
（电影《吉祥如意》截影）
又扯出各种矛盾，鸡毛蒜皮喋喋不休。最后，三舅的女儿情绪崩溃，终止了这场滑稽的吵闹。
（电影《吉祥如意》截影）
讽刺的是，影片中磕头的并不是三舅的真女儿，她只是剧组的一名演员，可以说和这个家庭毫无关系。
可是在这种真实而残酷的家庭饭局上，种种令人窒息的情绪包裹之下，也已经被深深代入，难以自拔。
而三舅真正的女儿呢，就站在监视器后面，一脸漠然地刷着手机。
（电影《吉祥如意》截影）
过年的餐桌，亲情的垮塌，和《过年》多么相似。难怪有网友说大鹏拍《吉祥如意》的时候，一定看了很多遍《过年》吧。
把这种“体面的团圆”撕破，让暗涌的情绪宣泄出来，是《过年》这部电影的难得之处。
1991年，时代的浪潮裹挟着无数的家庭和个人，滚滚向前。物质变得丰足的同时，人们似乎失去了灵魂深处的栖息之所，物质与精神的碰撞，粉碎了也割裂了太多以往重要的东西。
《过年》这部电影的大胆题材，写出了曾经的时代之殇。
再次观看之后，也让人久久不能言语，今日的场景未必不是来自过去的映像。
电影《过年》的最后，二女儿和二女婿想帮着打扫一下。可是程母却拦住了，新年不扫屋，怕财外漏。可这哪里是“财”呢，分明是一堆堆丑陋污秽的“孽债”，倒确实应该扫干净。
小时候，我们都听过这样的传说，人们为了驱赶“年兽”，所以才有了“过年”的习俗。
在当下的时代，节日里那些爆起跳跃的“大地红”，是否更像是一条条逶迤血腥的红信子，在现实与网络间伺机而动，戾气横行，让本应欢乐的佳节竟也成了某种梦魇。
少一些戾气，多一些包容与爱。如此，或许不光可以过一个“好”年，也能把日子过“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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